芭蕾 棱镜--详细介绍
人世间最美丽而残暴的故事,发生在舞者和她(他)的身体之间。
这个故事非常简单却又非常繁复,肇始于长时间的自我观看、使用、塑造和控制。
它的发生经年累月,目的却在一时一瞬。它的发生异常疼痛,而结果却是,轻盈的。
《棱镜》里的三支舞:《烁》、《地图》和《白》,风格一个较一个急剧,冲突越来越尖锐,像一列刻不容缓的渐强音。
配乐也是如此,从中规中矩的巴赫一直用到噪音和无意义的人声,乃至骤然的寂静。
每一支都有十人上下的舞者,薄汗轻衣,有的穿着芭蕾舞鞋,有的赤脚。
《烁》的表达轻盈、浅表,身体全然用于表意和象形,没有欲念,没有肉身的负荷,舞者之轻,轻如概念。
他们是彼此的浪潮,又是彼此的岛屿,在深夜的海平面上,一波一涌,而远处有微光闪烁不休。
我艳羡舞者们自幼年就开始塑造和养成的身体,早已熟练了这一点:还未动,身体已先起了势,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,纵然声色不动,也令人感觉到剧烈。
而在《地图》里,舞者有时会以一种非人的方式移动,他们舞得,就像静物。
我被当中有一段沙袋之舞击中了。
半裸的舞者拎着沙袋,以一种不合理的别扭的姿势移动、旋转,举起沙袋、甩动、放下,用肩、用腿、用膝弯碰触它、承载它。
如果,这支舞果真如编舞者所诠释的那样是在描述爱情,那么,这只沙袋与人简直就像邵之雍对盛九莉说的“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”。
沙袋是爱情的具象化,不大,却可以那样重,那样冗余。
每每当人放下它(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它),下一秒他做的却是复又拾起、偕携、依偎,珍之重之。
以文字都无从穷尽的情欲可能,这支舞,很勇敢地,以肉身来尝试。
肉身的纠结与缠斗中,恋人与恋人在彼此的肉体上采探和掘进,散步和旅行。
你知道的,令我们对一座城市产生眷恋的决不会是它的教堂、桥梁和摩天楼阵,而是当天旅馆的门牌、吉他的和弦,微温的便当,还有街灯照出的一脸黄,是的,我们很没用,我们记得的永远只是自己幽微的渴望跟恋慕,针刺般的细小痛楚,以及,猛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对方的气味。
《白》要强劲得多,像是一场战事。
看吧,每一个姿态都有战意。
舞者将腰一拧,起身,抬手,提踵,悠悠旋转,紧接着,在光的劈杀里急速跌落。然后起身,复又跌落。再起身,再跌落。
冲突感之强,完全不肯讨观众喜欢的表达方式,直白、锐利,是对存在本身咄咄逼人的追问。
白,我想,势必指的是绷带之白,裹尸布之白,婴儿之白,处女之白,幻觉之白以及死亡之白。
舞罢,它的编舞者Nadine Thouin出来谢幕,个头不高,但是肩宽臀窄,面孔瘦得见骨,斩截、强健,像个阿玛宗女人,随时可以骑着马冲出去杀人的那种。
恩,对的,不是这样的人,也编不出这样的舞。
我们的先民当中,最早的舞者,是巫。
巫在旷野上,在火的中央,扭腰摆臀,与天地交媾,于模拟的生殖性的欢愉与疼痛当中,告诉凡人下一年的来龙去脉,灾厄与吉凶。巫是祭品一样的存在,介于神与人之间。
直至今时今日,当舞者在舞,而我长久凝视,也往往产生舞者非我族类的错觉。
就好像《地图》的最后一幕,舞台脚灯渐强至刺眼的杏黄色光影里,一群舞者逐渐变得透明、虚幻并且抽象,超越于尘世,像是下一刻就要飞来或是就要离去,亦幸亦不幸,这是舞者在舞中的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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